我们安徽某公,巡抚黔南,他的儿子从父亲任地回家参加乡试,随身携带丰厚的钱财。乘舟经过湖南岳阳,忽然岸上有个客人,束装遥喊搭船,船夫不答。公子命船夫舍一席之地带上客人,船夫说江湖险恶,多有不测炒股炒股配资网,不可不慎。公子笑道:“我的坐船很大,正苦于沿途寂寞,能得一个人相伴闲聊不也很好吗?况且客人形单影只,身无长物,应当不至于有意外变故,搭上他又有何妨?你无须多疑。”船夫因公子诚恳告诫,叮咛不休,所以不愿违背他的意思,靠岸召唤客人登船。客人年约四旬,紫脸阔额,满腮虬髯,拱手行礼,拜谢公子高义。并询问公子的籍贯姓氏,公子如实相告,客人肃容致敬道:“原来是贵公子。小人不知,失礼勿怪。”
他自称姓李,排行第二,江西人,“日后您船过敝境,在下一定略尽地主之谊,希望不要推却。”公子颔首应允。观李二言语豪爽,试着与之谈论历史典故,李二非常熟悉,料想不是平庸之辈。每逢吃饭,公子必邀共餐,李二也不推辞,而且纵情痛饮,醉酒后论古今成败得失,更加娓娓动听。公子大喜,顿觉相见恨晚。一日薄暮,泊船村镇,李二带五十两白银登岸。公子问道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李二笑道:“每天叨扰公子,实在惭愧不安,打算到集市买些酒肉,聊表感激于万一。”公子摆手制止,李二不管不顾,掉头径自离去。公子暗中命仆人打开检查他的包袱行囊,里面有一把匕首,长一尺半,光芒似雪,寒气逼人;还有一只风干的人手,别无它物。
展开剩余88%公子惊异不已,赶忙命人依旧束好,揣测李二非侠即盗,心里窃自忧惧疑虑,又不敢形于词色,寻思惟有以礼相待,以德结交,或可感化也未可知。很快,遥见李二命人挑来一个大酒瓮,还有一头猪十只鸡上船。公子笑道:“何必太过破费。”李二答道:“小人幸而得以搭船,这其中大有香火因缘。区区薄礼,不成敬意,聊以报答公子,兼之致意随从、犒劳船家。”于是请厨子代为烹饪。言谈之间,目视包袱,好像已知公子暗中解开过。美酒佳肴相继摆上,李二连饮三大杯敬谢公子,公子也大杯作陪酬答。酒酣耳热,肝胆毕露,李二掀髯笑道:“公子可知小人是何许人也?”
公子笑拍他的后背:“你是什么人,我并不知道,但是你的豪迈和义气已在眉宇间显露出来,亦是一代豪杰啊。”李二抚掌狂笑:“公子真可谓是我的知己。既遇知己,则不敢不坦诚相告。我非他人,乃是江湖盗魁金钱李二。公子囊中携带的黄金若干,白银若干,是也不是?”公子料想不能隐瞒,于是直接应道:“正是,你是如何知道的?”李二说道:“日前你船过洞庭,我在岳阳楼眺望财气即已知道。起初还真想不利于公子,因你礼待有加,厚遇而加害,义所不屑。从今往后,但请无须心怀畏惧。然而公子手无缚鸡之力,带太多钱财远涉江湖,也实在危险。”
公子闻言失色,如坐针毡,强颜欢笑,觥筹交错,痛饮尽欢。船过道士洑,李二命船夫将缆绳系在芦洲,对公子说道:“沿途幸蒙公子错爱,坐船已到我的地界,即须拜别。蜗居近在咫尺,敢请公子暂移大驾,为蓬荜增辉。”公子推辞道:“理当造访叨扰,一睹胜境,只因考期将近,还是早早回家为是。”李二笑道:“这才到夏初,屈指算来距试期还远。我实在不敢多留,但作平原十日饮罢了。”公子再三推辞。时天色已黑,月牙初升,李二长啸一声,忽然芦苇荡中无数舴艋小船,蜂拥而至。公子大惊,李二喝道:“停!停!不要惊吓了贵人!”于是对公子笑道:“特意召唤儿郎们邀请贵人,别无他意,请勿惊惧。”
他亲自扶公子登上小船划入芦苇荡,接着说道:“你的船停泊在此,尽可放心,已命儿郎留意巡逻守护,保证没有闪失,请无须顾虑。”划了二三里左右,抵达一座山谷,已有轿夫在此等候,下船登岸,道路蜿蜒,或险阻或平坦。行约四十几里路,前面隐隐传来鸡犬之声,树荫中灯火如星。李二提点道:“到了。请公子下轿。”只见一座农庄,涂饰华美,气象壮丽。门外壮汉数十百人,侍立左右。李二敦请公子升堂,铺毡张幔,华烛灿列。时已漏下四更,用膳之后,安排公子在东厢客房歇宿,房中铺设也非常不俗。次日,奏乐设席,美味佳肴杂陈,戏班表演十分精彩,奢侈程度超过王侯将相。
如此这般过了六天,公子很觉厌倦,李二已窥知其意,于是命人停止演奏。家里原本有座园亭,花木、山石、池沼完备无缺,结构设计精妙又别致。李二曾邀公子游览,公子大为赞赏。李二请他代为命名,公子笑道:“你乃是隋唐虬髯客之流的侠客,称之‘虬园’,如何?”李二大喜,就请他题写园名,挂于门楣之上。每日和公子在虬园饮宴,唤出家中姬妾十余人,清歌佐酒助兴,观她们的神态衣饰,也颇觉可亲可近。其中有一位年幼女子,头绾偏髻,秀发蓬松覆盖前额,风韵雅致端妙,恰如奇花初开;歌喉清脆,善弹琵琶,眼波流转,不时注目瞟视公子,公子也很眷恋不舍。
李二已经会意,笑道:“这个孩子名叫夜月,年方十三,性情十分机灵,我妻子对她素来眷顾疼爱,曾留意为之挑选主人。公子如果不嫌唐突,等她长大成人,自当将她赠给公子。”公子连连称谢。李二有两个儿子,都随老师读书。公子偶然来到书房,见老师年约五旬,须发灰白,清瘦如仙鹤。询问得知他和李二同宗,因多病不愿应试,借授课远避尘嚣、修养身心。老师非常精通呼吸吐纳养生之术,谈吐也很渊博风雅。李二的两个儿子,年长的十六,年幼的十二,气概不凡,待客俨然彬彬有礼。书房中图书环列,经史齐备。观桌案上所读的乃是孙武子的《孙子兵法》、司马穰苴的《司马法》等书。
公子问道:“何不让他们攻读应试?”老师笑道:“学生志不在仕途功名,姑且让他们粗解兵法韬略,万一他日有事,未尝不可执干戈以卫国家社稷啊。”公子赞叹不已。只因李二盛情难却,想回家而不得,心里惶恐不安。因而对李二说道:“你说请我盘桓十日,现在迁延半个月了,业已来过你家,我想早日启程,以免误了试期。这些天蒙你款待,受惠不浅,况且一江上下,赶路必然经过,以后路过,自当登门拜访,以续未了之缘。”李二笑道:“公子归心似箭,不敢久留,明天即送你出发。但是君子一言,重于九鼎,日后路过,务必请你屈驾枉顾。夜月既然蒙你不弃,暂时代为寄养抚育,等你重来之日,再让她和你一起回去。千万不要负约!”
这时夜月也在座伺候饮酒,李二从她头上拔下一只金钗交给公子,也请公子解下佩玉交给夜月,让他们各自珍藏,聊作凭据。转天薄暮,在虬园设宴饯别。李二命夜月清歌为公子送行。夜月唱《鸳鸯记》“长亭饯别”一阕,情深绵绵,声泪俱下。公子相对脉脉,怅惘呜咽为之动容。李二竭力与他猜拳,使之欢笑。漏下一更,方才撤席。公子作别,李二从袖内取出一面小旗子,交给他妥善收藏:“行走江湖,倘若遇到不测,出示它便可免祸。”又馈赠千两银子作为路费。公子接受小旗,退还银子,李二作色道:“公子以为小人的钱财是偷盗之物吗?偷盗和贪婪相差多少?如恐被偷盗之物所玷污,则公子囊中所有,也未必果真都是廉洁之物吧!”公子因李二言辞激烈,只得拜受。
李二坚持订下后约,“泊船之处常常命儿郎们侦察等候,过客到此,提起贱名没有不知道的。”叮嘱之后,仍命轿夫送公子回船。道路平坦,不像是来时之路。拂晓才到泊船之处。船夫见到公子,皆大欢喜,都说公子走后,李二派人巡逻守护非常尽心。公子大喜,重金犒赏送行众人,并寄语致谢李二。转而命船夫立即解缆,自计幸而脱离虎口,不可久留。从此渡江,常怀戒心。乡试落榜后,经由陆路赶赴贵州。第二年春,公子正夜晚读书,忽闻檐际有声,如鸟飞落,举首见李二昂然而入。公子惊问他从何而来,李二答道:“近来交州有事,须得巡抚令箭,才可免除关卡阻拦,希望公子相助。”公子含笑答应。
次夜,公子果然偷来父亲的令箭交给李二。李二叹道:“公子真是磊落丈夫啊!这趟一个月,一定缴还不误。”刚到一个月的期限,公子早起,果见桌上有一枝令箭,李二附信鸣谢,称后会有期,必报大德。公子惊诧,因李二行踪不测,所以隐匿不敢告知父亲,然而内心常常惴惴不安,为此十分担忧。三年后,公子又带巨资回家,深怕经过道士洑被李二的党羽认出,于是改道从蕲水走陆路。某日,傍晚过崇山峻岭,忽闻林中传来吹唇之声,几十上百个壮汉突然持械而来,仆人惊惶逃窜,作鸟兽散。壮汉将公子和行囊劫到一个村子,献捷首领。很快一个男子敞衣秉烛出来,见到公子,惊讶道:“莫非是某公子?”
公子侧目瞟视,原来是李二,立即呼道:“故人救我!故人救我!”李二笑挽公子的手问道:“你如何来到这里?”公子谎称道:“你说过江湖险恶,所以我不敢再坐船。”李二笑道:“有我的小旗,即便坐船又有何妨?这里是我另外经营的别墅,若我不在,则公子休矣。”公子再三称谢。李二也拜谢他令箭之恩,称交州一战,获利不少。两人相互殷切述说阔别之情。公子问道:“夜月还好吗?”李二笑道:“我还以为公子把她忘掉了。这个孩子真是痴情,每天把玩你赠送的佩玉,爱不释手。掷钱卜问姻缘,望眼欲穿。公子在此小住,不日即可接她前来。”
转天,夜月果然来到。李二笑对公子:“这可是容不得别人分享染指的东西,今日完璧奉赠!”公子微笑称谢。再视夜月,发髻初盘,玉容微羞,较之前更显艳丽妩媚。她垂袖坐在一角,蹙眉不语,好像埋怨公子负约。李二称陆路终究不如水路行船安逸方便,因公子仆从散失,特命精干部下保护,溯江而上。他亲自送公子和夜月登舟,一并送还被掠夺之物,抱拳挥手而别。公子询问得知夜月本是良家女孩,李二夫妇待之恩宠无比。自从许给公子后,倍加喜爱尊重,并未涉及过一句戏言,公子不胜称叹。
夜月问公子因何负约,并坚定道:“你如果再不来,我已决定削发,将余生托付给佛门了。”说完以帕拭泪,哽咽不能成声。公子作揖谢罪道:“实因书生胆怯多疑,差点辜负李君高义。有劳佳人盼望,罪不容辞。但是往者不究,来者可追,往后报答你来日方长,请你怜悯宽恕。”夜月笑道:“我刚才所言不敢抱怨,亦非邀宠。只因数载痴情,不可不略微让你了解罢了。”公子拥她坐在怀里,甜言蜜语加以抚慰。夜里两人同床共寝,夜月果然还是处子。
里乘子点评:李二对某公子,馈赠钱财和美人,执礼极恭,窥其用意,大概不过是想让偷借令箭罢了。交州一战,不知何事,公子居然窃符相授,可谓孟浪。因李二行踪难测,对亲人也秘而不告;而李二所赠小旗,又胆怯不敢一试,甚至畏惧而改道,直接忘记旧约,若非蕲水意外之遇,也只是令痴情人望眼欲穿而已。这等公子,若聪明又暗昧,若贤德又愚蠢,若有情又无情,迟疑不决,进退无定,首鼠两端,不能名状,令人失笑。李二究竟是强盗还是近乎于侠客呢?居然粗熟历史典故,又能请老师为儿子授课。观老师侃侃言谈数语,亦非寻常乡村老学究可比。可惜李二的两个儿子不知到底怎样,实在遗憾。惟独李二称公子高义,公子也称李二高义,这种高义似是而非,或许就是孟子所说的“非义之义”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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译自《兰苕馆外史》中【金钱李二】一篇炒股炒股配资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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